难挨的沉默中，火烧得正旺，锅里的汤正沸腾，不停地顶起锅盖，哐哐地响着。
“他们应该来找过你了，你要走的那管血就是为了送到须弥进行研究吧。”凯亚苦笑着，“他们肯定不能容忍我还在大陆上游荡，不管是出于我造成的那些罪孽和血债，还是出于我已经是被深渊同化的怪物。迪卢克，你不打算把我交出去吗？”
“我从未原谅过你。”迪卢克眼里泛起锋利的灼热光芒，“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更不会替那些饱受折磨的人们原谅你。如果把你交出去，可以让一切都变好，世界变回到原来的样子，那为什么不做呢？”
凯亚能听到迪卢克平静的声音下，藏着的那根紧绷到基于断裂的绳索，毫无保留的某种仇恨，似乎马上都要爆发出来。
“可是......”迪卢克声音又平缓了下去，“现在的我，无法再杀掉现在的你一次了。”
“迪卢克......”凯亚看见眼前那双火焰般的红瞳，里面摇曳着的清晰的恨意，还有某些难以言喻的复杂的东西。
他垂头避开了视线，“你可是提瓦特传说里的红色骑士，这样的话，小孩子的英雄梦，所有的人的崇拜，莱艮芬德的荣光，可都要破碎了呢。”
“不会。”
凯亚听到迪卢克斩钉截铁地回答。
“打败魔龙的不该是借助“邪恶”力量之人，”迪卢克语气淡淡地说着，“打败魔王的也永远不会是邪恶的骑士，这不就是他们一贯的态度。我从来都不是英雄，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他们需要一个“英雄”给予人们希望和支持。”
“哈哈...哈哈哈！”凯亚忽然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笑得眼里流出两行泪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迪卢克老爷，真不愧是你啊！”
迪卢克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莫名笑得前仰后翻的男人。
凯亚笑了会，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伸手握住了迪卢克的手，然后扯到了自己胸口。
“这样可能感觉不明显。”凯亚说着，将迪卢克的手拉进自己的衣服里，然后贴在了自己左边的胸口。
“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凯亚感觉那只手在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在仔细地感受什么。
“什么都感觉不到对不对，没有温度，也没有心跳。”凯亚露出一个大大笑容，“这里面装着的也不是人类的心脏了，只是被那些奇怪的晶体填满了而已。”
“我其实早就死掉了。”
“迪卢克，在你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而是一具死而复生的尸体。对于一具尸体来说，即便再死一次，也已经无所谓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死不掉啊？”凯亚握紧了迪卢克的手，泪水流了下来，“身体落入水中之后，失去意识之前，我在想这下应该就真的死掉了吧。”
“可是等我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我竟然好好地躺在了海岸边。我没有死，不只没有死，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那些蓝色晶体堵住了。”
“不管是什么伤口，被野狗咬，刀伤，就算是从山上滚下悬崖也都一样，每一次我都发现我还活着。”
“我想，如果被彻底烧干净的话，就不会再复活了吧。”
“可是，我最后却走出来了，从火堆里面就那样，卑鄙地、怯懦地、贪生怕死般地走了出来。”凯亚的脑袋压在了迪卢克的肩膀上，泪水打湿了迪卢克的黑色衬衣。
“我当时在想，如果最开始就被你烧成灰烬该多好。”
“如果是你的话，迪卢克，我应该......”
“可是，迪卢克，我不能去找你，也不能去见大家。”
“魔王的故事应该从英雄斩杀他时就写上句号。”
“我从不祈求你们的原谅，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我曾所做的事情，无论用什么方式、做到何种地步，都已经永远无法弥补了。”
“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理应受到最严酷的惩罚。”
“可是，我竟然还这样好端端地活着。”
“迪卢克，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同深渊军团的战争接近尾声，也可以说是新的战争的开始。
王城之中，那位开启深渊大门的君王自宣布对地面七国发起不死不休的战争后，就再也不见踪影。
即便是深渊的军团濒临溃败时，那位君王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深渊本就不断侵蚀着封印，留下来不少小洞通向其余两界。
可是凯亚·亚尔伯里奇拿到了解除深渊封印的七把钥匙之一，靠着亚尔伯里奇家族在殿前徘徊数百年的亡灵和血脉硬生生地撬开深渊的大门，深渊力量可以肆无忌惮地侵蚀其余两界。
按着众位学者的推测，开门者将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深渊的侵蚀，而非常不妙的是，坎瑞亚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用深渊之力强化自身的方法。
没有理由，作为君王的凯亚·亚尔伯里奇就会不知道。
他肯定从深渊那里获得了某些力量，却迟迟没有动手的迹象，让人感觉到非常不安。
有人想从君王的义兄那里获得一些建议，毕竟和那位君王相处时间最久的也就是这位义兄。
迪卢克·莱艮芬德对此一言不发，只是专注于眼前的战争。
即便是那一天，联军终于打到了坎瑞亚王宫的脚下，高大的宫殿冰冷而无言地注视着众人。他们清理了最后一波怪物般狰狞的骑士，守卫王宫的宫廷卫队自此结束了它最后的职责。
那位君王依旧像是毫不知情般，四周静悄悄的。
直到他们打开了宫殿的大门，看见了某些诡异的景象。
宫殿内满当当地站着透明的灵魂，有老人、青年、小孩，有男有女，每个人身上都有极其明显的致命伤。他们面朝着王座，轻轻地念诵着某些听不懂的文字。这声音空灵而难以理喻，却每个字都能钻进你的大脑里。
端坐在王座上的蓝发青年有着异域风情的褐色皮肤，穿着白色的华丽礼服，宝石点缀其上。他的头此时微微地低着，如同小憩可是他的身上却覆盖着一层奇异的蓝色结晶，让他看起来比起人，更像是一尊雕像，浓郁的深渊之力围绕在他周围收缩膨胀，宛若活物。
他被王座和深渊锁住了。
这是到达宫殿里的所有人的第一想法。
“不能出门迎接你们，真是抱歉，我的客人们。”青年抬起头，露出异色的双瞳，嘴角噙着些许笑意，“我是凯亚·亚尔伯里奇，坎瑞亚王室最后的血脉，这应该就是最后一场战斗了吧。”
灵魂们面露悲伤，面对着四处飞来的攻击，依旧不躲不避地站在原地，嘴里哼着古老的歌谣。
战斗和想象中一样惨烈。
这位本在提瓦特众多强者中算不上多么亮眼的青年身上，有那个覆灭的古老国度最后和最可怕的遗产。
青年几乎和深渊同化在了一起，又或者他只是深渊化作的一个欺骗众人的人型。
可是，他是一个人。
神明和人类们紧紧地站在了一起，无数神之眼的光芒将这片幽深的地下照亮，承载了人类的牺牲、勇气以及希望。
即便损失惨重，仍旧没有任何一个人退后。
蚂蚁也能蚕食大象，何况他们不是蚂蚁。
青年的攻击逐渐显露颓势，可是联军的死伤也依旧在继续。
身边的战友在逐渐倒掉，惨叫响起时，血液还未溅出就被深渊吞噬。
迪卢克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大剑，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王座那个身影上，他在寻找机会，寻找一个可以终结这一切的机会。
他找到了。
凯亚的弱点也还是一样，从小到大一直没变。
所有人只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冲向了王座，燃着火焰的黑色大剑轻而易举地捅穿了青年的胸膛。
他们看见了青年惊讶间睁大的双眼，手中的棋子粉碎成灰，身上的结晶瞬间崩碎，散布全屋的深渊之力也逐渐消退，直至彻底消失。
迪卢克看见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是某种无奈的笑意，所有的深渊之力瞬间消散于空中。
亡灵们的吟唱戛然而止，它们齐齐注视着王座，带着已经凝固在脸上的悲伤表情，缓慢地消失在空气里。
战斗结束了。
“我们，我们胜利了？”
殿内响起一句不敢置信的疑问，可是大部分还是警惕地看向了王座。
“已经结束了。”风神叹息了一声。
“确实已经结束了。”岩神轻闭上了眼睛，肯定了战况。
“剩下的的只有再次封印深渊了，不过......”
“那个物品吗？”
“应该就在他的身上。”
神明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看向了高高的王座。
即便还未完全胜利，人们依旧爆发出了一阵压抑已久的欢呼。
他们等了整整四年，踏着多少同胞的血肉才终于走到了这里。
“迪卢克老爷。”少女骑士看着王座前如同静止的两人，捂着嘴哭了出来，“凯...”
“让他们去吧，安柏。”琴目光悲伤，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有人上前，只是纯粹出于对迪卢克·莱艮芬德这位男人的认同和尊重。他们见证了这个男人四年来生死不顾般地厮杀，见证了他的意志和决心，直面了一场兄弟相杀的剧码。最后的时间里，他们不希望打扰到这个男人。
“恭喜你...咳咳...英雄先生...，终于...终于打败了...咳咳...咳咳...邪恶的魔王。”
迪卢克听见凯亚断断续续的声音，伴随着凯亚剧烈的咳嗽而来的是，涌出喉咙的血液。
血液是蓝色的。
最开始的时候，凯亚的血液也是鲜艳的红色。
“迪卢克老爷,你的...脸上......这是什么表情啊？剑能不能....你能不能...先拔下来，稍微有点......碍事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调侃。
迪卢克却没有半分回嘴的兴趣了，他用力握紧了剑柄，直到手上的青筋全都爆了出来，剑拔出瞬间，大片的血液从伤口蜂拥而出，溅满了他的衣服。
“唔......”
迪卢克听到了凯亚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闷哼，那双异色的眼睛却带着少见的柔软笑意，少有的失去了掩饰和伪装，坦荡而直白。
“不...不介意....咳咳...在最后，给我一个.....告别的拥抱吧，迪卢克。”
迪卢克沉默地揽住了凯亚的背，避开了骇人的巨大伤口，用力很轻。他感觉到凯亚的脑袋缓慢地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听见了一声疲惫的叹息。
“源于血脉的职责...已经完成了，未完成的...职责也该履行了。”
迪卢克听到了血肉发出来粘稠声响，听到了后方传来几声惊呼。凯亚的身体颤抖了起来，他意识到了凯亚在做什么，他突然想用力把凯亚抱紧，手反复松握了几次，却始终没有动过。
凯亚将一个手感湿软的圆形物体塞入了他的手中，他知道那是什么。
“去结束这一切吧，迪卢克。”
“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迪卢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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